事奉者的必修課

蒲錦昌牧師

經文：列王紀上19:1–21，羅馬書12:1–3，路加福音12:54–56

前言

感謝母校的邀請，讓我有機會和各位嘉賓、牧長、師長、師弟、師妹、弟兄姊妹和朋友分享。

我是1983年入學，1988年畢業的。畢業後就當牧者，當時以為第一個事奉的崗位和堂會，就是我一生服侍的地方。當然，後來發展卻不是這樣。三十年一眨眼便過！這三十年裡，在座不少人和我一樣，經歷了許多事情：

1989年春夏之交的天安門民主運動，最終以軍隊入城用子彈和坦克殺害手無寸鐵的示威學生結束。

1997年7月1日，香港再次成為中國的一部分，英國國旗換成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駐港英軍撤離，解放軍進駐。香港開始實施一國兩制。

2003年7月1日，幾十萬人穿上黑色衣服，在維園集合出發，反對基本法23條立法。不久之後，當時任特區行政長官的董建華先生宣布辭職。

2014年9月尾至12月初，大量學生和市民在金鐘、銅鑼灣、旺角、尖沙嘴通宵聚集，前後七、八十天，要求中央政府兌現基本法普選行政長官的承諾，最終以清場結束，這場佔領或雨傘運動的發起人及不少參與者則面臨起訴。

我們生活在一個大時代裡，社會上發生的事情牽動著我們的情緒，影響著我們的人生抉擇和方向，生命中出現種種的起伏，也構成了教會見証和做神學的場景。

我是在九七陰影下決定獻上自己，走進神學院受教育的。在學時期第一次參與政治集會，和老師一起去，在高山劇場表達香港人對民主的訴求，台上有中華基督教會的牧長。八九年第一次和教會的弟兄姊妹一起去遊行，表達對北京學生運動的支持，為學生的傷亡而哀慟。九七後，我們一起學習怎樣在香港生活和實踐「港人治港」，也一起接受種種政治和經濟變化的考驗。

香港現在又來到一個歷史的轉折點，再多三、四年時間，基本法五十年不變的時限便過了一半，而我們這些二戰後嬰兒潮的一代也快將退休，香港和香港教會將由新一代領導。未來的香港會變成怎樣呢？未來的教會又如何呢？我們應該怎樣自處呢？

事奉者的必修課

我們今天下午選讀了三段經文，一段舊約，一段書信和一段福音。

路加福音12:54–56節，耶穌提醒從自然現象看到天氣變化的人，也應該懂得從社會徵兆了解時代的變遷。這是先知的職責，也是所有神學人的工作：辨識時勢，理解上主在當下給予教會和社會的使命。

我們身處一個怎樣的時代呢？我會說，這是一國壓向兩制的時代，新聞自由受限的時代，假扮作真的時代，人與人難以溝通的時代，香港西九高鐵直達中國政治中心北京和北京直達香港心臟的時代，沒有英雄的時代，渴望英雄的時代，黑暗籠罩的時代，需要光明的時代⋯⋯

在這樣的時代中，上主將會如何工作呢？祂怎樣顯示自己的作為呢？教會又應該做什麼呢？事奉者應有什麼心理準備呢？有什麼必修課呢？

我們今天所讀的另一段經文在列王紀上19章。在19章之前是先知以利亞以一人之力大敗幾百個巴力先知和亞舍拉先知，在以色列人面前彰顯了上主的大能，在滂沱大雨中顯示了上主的能力。

可惜，亞哈王和王后耶洗別不單沒有因為上主所彰顯的大能和以利亞的異能而悔改，反而變本加厲，要殺死先知以利亞才肯罷休！以利亞非常失望，在逃命中變得疲累不堪，甚至向上主求死以作了斷。

上主怎樣回應以利亞呢？祂吩咐以利亞做三件事：膏哈薛作亞蘭王，膏耶户作以色列王，膏以利沙作先知接續以利亞的工作。

為什麼上主這樣做呢？是不是以利亞太沒用，竟然向上主發脾氣求死，所以上主便決定換別人來做。是嗎？這是不是上主對以利亞的懲罰，叫他提早退休呢？不是。上主在教導以利亞兩樣功課，也是每個事奉者必須學習的東西：

1. 認識自己的脆弱

上主在何烈山的山洞中連續問了以利亞一個相同的問題兩次：「你在這𥚃做什麼？」（19:9, 13）而且，上主沒有在烈風、地震和火焰這些舊約中常常用以彰顯上主而又動人心魄的自然現象中向以利亞說話，反而以輕微細小的聲音來向以利亞啟示祂自己。為什麼呢？因為上主要以利亞聆聽自己內心的聲音。他在留心聽這輕微細小的聲音時，以利亞必定也聽到自己的憤怒、恐懼、失望和挫折感。他開始反省自己所作的一切。

我們也懂得聆聽自己內心的聲音嗎？在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停運轉的香港社會，在忙碌的工作和生活裡，在清理不完的電郵和手機信息的資訊科技時代，我們認識自己嗎？我們會不會以所做的代替自己是誰？我們又會不會用名片代替真正的自己？會不會以職務代替自己在上主面前的事奉？

一行禪師曾經講過一個故事。他與門生一起吃柑，門生一邊把柑送進口中，一邊不斷講未來的夢想與計劃。一行禪師便提醒門生，柑要一口一口的吃，吃柑時只要吃柑。這個故事提醒我們，要活在當下，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意識到自己的每一個念頭和情緒的變化，這是禪，也是靈性的修為。

當事奉越久時，你的責任便越多和越大，別人也會認為你很能幹，於是你便會以為自己是鐵打的，「好打得」。

但是，對我而言，並非如此。現在，長時間的聚會之前我要先去洗手間，否則便「急不及待」；上、下梯級膝關節會痛，每天要吃補充劑；眼睛看東西有黑點，需與飛蚊症共存；見到熟悉的弟兄姊妹會叫不出名字，要想很久；答應了別人的事會忘記，要別人提醒。我不是教宗，七、八十歲還可以到處去，應付教會內外的難題。我是「夠鐘」，等待不久將要來臨的退休和見主面！

我們接受真正的自己嗎？我們有沒有時間和勇氣，在上主面前揭露真正的自己，面對自己的軟弱和失敗呢？

2. 了解上主的作為

在迦密山上威風八面的以利亞，曾一度以為自己是唯一一個忠於上主的人，其他人都不中用，背棄了上主。（19:10, 14）原來事實並非這樣。上主留下了七千個忠心耿耿未曾向巴力屈膝的以色列人。

為什麼以利亞沒有看見呢？大概因為他們不像以利亞般衝鋒陷陣，而是在自己崗位上默默耕耘。

我們中間畢業班的同學，你們可能很有理想和衝勁，想為教會帶來改變與更新，有馬丁．路德、加爾文和約翰．衞斯理一樣的豪情壯志。這些都是好的。正如我們今天所讀的羅馬書12:1：「所以，弟兄們，我以上帝的慈悲勸你們，將身體獻上當作活祭，是聖潔的，是上帝所喜悅的，你們如此事奉乃是理所當然的。」但請不要以為只有你一個是英雄，其他人都沒用，不夠你忠心，不夠你委身。上主會作工，也會感動他人，以成就祂的美意。因此，保羅在羅馬書12:3又說：「我憑著所賜我的恩對你們每一位說：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要照著上帝所分給各人的信心來衡量，看得合乎中道。」

上主更預備了以利沙接續以利亞做先知，使他後繼有人。另一個偉大的先知，就從一個寂寂無名的人身上開始。

三十年前，我剛剛畢業，在一間堂會事奉，一年後便接任堂主任，再過一年便受按立為牧師。那是八九年人心動盪的日子。有一次，教會請來一位有名望的牧師主講研討會。這位牧長很坦白的跟我說：「如果不是九七問題，你也不會這麼快在這個大教會中當主任牧師！」是的。我那個時代是被迫成長的年代。信主一、兩年便要當團契職員，三年就要做導師。牧師會安排我們幾個青少年團契的團長在青少年主日當着三、四百名教友面前每人講五分鐘道。那時，我還是中學生。多嚇人！我那一代人都是這樣走過來的。在那個時代成長的，許多人都有一些東西是現在的青少年人比較少甚至沒有的，就是自由和犯錯的機會。教會都信任我們，把事情交在我們手上。

不懂得，便學，這是崇基教我的。我還記得，剛入學時進入圖書館，成千上百個比人還高的書架都放滿了書。我不得不謙虛，承認自己的有限和無知。

別人講的，我不會輕易相信，不論那個人多權威，多厲害。這也是崇基教的。我會尋根究柢，反覆思考，看看哪句話經得起思辯的挑戰，哪句話不堪一擊，哪句話是門面說話。

我並不是說自己多成功。我只是想說，各位師弟、師妹，我們中間的年青人，不要害怕時代所給予你的擔子，因為負重才能鍛練你的體格和力氣。上主會在你的身邊，為你打氣！願上主的靈加倍的感動你們！

不相信年青人的教會，是沒有未來的教會；不相信年青人的社會，是沒有未來的社會。請給年青人自由、探索和犯錯的機會。

上主不單只在教會中工作，祂也在社會中、世界𥚃顯示祂自己。祂吩咐以利亞膏耶户作以色列王，又膏哈薛作亞蘭王。在當時來說是荒謬又危險的。荒謬，因為以色列王亞哈及亞蘭王便哈達還在位，顯赫一時；危險，因為這樣做不單只是「尋釁滋事」，簡直是「煽動叛亂」，可能為以利亞帶來殺身之禍。

在過去的三十年裡，世界發生了許多大事，都是我們事前估計不到的。東、西德的關係一夜之間改變，拆除了中間隔開他們的柏林圍牆，兩國在短時間內合併成今天的德國。南非白人政府釋放黑人領袖曼德拉，廢除種族隔離政策，舉行選舉，曼德拉當選，短時間內由階下囚變成國家領導人，黑人和白人大和解。這些改變中間，也有教會的努力和貢獻。

中國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了帝制，開始了民選總統的年代，1919年五四運動，展開了新文化運動，德先生和賽先生（民主與科學）上場。這些運動並未走完全程。我們身在其中，「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在諸山未曾生出，地與世界未曾造成已經存在的上主，祂的眼界當然比我們闊，看得比我們要清楚。

「深哉，上帝的豐富、智慧和知識！
他的判斷何其難測！
他的蹤跡何其難尋！
誰知道主的心？
誰作過祂的謀士？
誰先給了他，
使他後來償還呢？
因為萬有都是本於祂，
倚靠衪，歸於祂。
願榮耀歸給祂，直到永遠。阿們！」
（羅馬書11:33–36）